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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脫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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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脫逃

原本昂藏七尺的英爽之士, 臉上被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刀口,深可見骨,看著十分駭人;左邊耳朵被削去了半邊, 同一邊的袖管也是空的。精致繡衣襤褸殘破, 血跡片片。

李執瑾腳步慢了兩分, 心也不住突突跳。

“一直惦記著大人安危,妾派出去許多人在城內城外尋大人,卻始終沒有消息。”

“如今見了大人樣子,倒是能明白他們為何送不來消息了。”

李執瑾之前給郭原緯的畫像, 是這人未受傷前的模樣。

如今,他傷成這樣子,拿著畫像去尋的那群人,自然不可能傳來確切消息。

想著這人不顧滿身傷, 如此急切找來,應是十分掛心小皇孫安危。

李執瑾急忙道:“大人放心,皇孫殿下好好的在妾這裏, 沒有半點損傷。妾這就著人抱來。”

她話音未落, 這人已是寥落一笑。

“不急。”

朱虛侯府, 將皇孫殿下交給李執瑾, 只是邵洪禎萬分無奈下的迫不得已。

今上少年登基, 為改朝廷多年來養成的武將避戰,反用公主換和平的積弊,大改軍制, 任用良將四處征戰討伐,使朝廷鐵騎震懾四方。

這樣鐵血手段下, 外邦自然老實,不敢再輕易進犯, 是揚了國威;可大街上老百姓的日子,卻一日難似一日,畢竟兵馬動,則糧草行,朝廷的每一次征討,都是傾舉國之力而為,更別提那些在戰場上丟掉性命的熱血男兒們。他們也是父母的兒子,妻子的丈夫,孩子的父親。

於是,市井對皇帝的評價,從仗劍一揮,令四海臣服的雄主,漸漸變成了窮兵黷武,使民不聊生的霸主。

因此,四海徹底平定之後,皇帝便采納了朝廷眾臣仁政養民的諫言,叫朝廷萬民休養生息。

可他一生都是揮之方遒,鐵血強硬之人。

哪裏能耐得下性子,和朝中一眾文臣耍嘴皮子,去計較禮教庶務。

好在太子成年,又一貫是個仁善性子。

他便放權使太子監國,不再輕易理會朝政。不是端坐在高位當個幫太子樹立威信的擺件,就是在內宮倒騰些金石丹藥,亦或者偷偷溜出宮去往長安城附近幾處別院躲清閑。

此次,便是在太子攜太子妃與皇孫一同出宮,往鹹陽別宮去勸說陛下回宮的歸途中出了事。

他奉太子之命,冒死護皇孫殿下周全。誰知,賊人早有戒備,先假做不知,放他進了長安,又在城中數度刺殺於他。他那時雖不知曉犯上作亂的賊人究竟是誰,卻懂得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這才迫不得已,帶著皇孫殿下藏身於朱虛侯府中。

最終機緣巧合,遇到李執瑾,得她出手相助。這才能先保住皇孫殿下性命,又成功脫逃。

“此番能得李娘子全力相助,某感激不盡。”

邵洪禎鄭重向李執瑾揖禮。

直起身時,已帶上滿臉難色。

他眸色深沈,不著痕跡,打量面前這亭亭玉立的小女娘。朱虛侯府那日,他就已看出了這小娘子膽大心細,有眼界有手段。可經過許多日打聽,他才知曉,她不過是個與陳家娘子白安交好的,一位將生意做的很大的商戶。

他雖然沒有商戶多腌臜那樣腐朽的觀念,卻明白,這世道能容商戶人家走的路沒幾條。

也沒有任何一條,能容許這位商戶小娘子和皇孫殿下扯上關系。

所以,他才回城。

準備將皇孫殿下帶走,給這位商戶小娘子留下一條生路。

卻無奈,朝中局勢瞬息萬變。自梁王世子謀反日至今,尚不足半月之期,朝中形勢已大變。不止太子殿下這幾年夙夜匪懈治理下,逐漸穩固的朝局頃刻被顛倒;便是滿朝文武,對仁厚德和的太子殿下的風評,也如山淵傾覆,一發不可收拾。

而今,除了繼續麻煩眼前這小娘子外,他也沒有旁的法子。

“李娘子,某近些日著意打聽了一番,陛下派出去的數支兵士與內衛隊,都不曾尋到太子蹤跡。”

“大人當日說太子殿下重傷,許是他尋了個清靜地,還在養傷,也未可知。”

李執瑾並不意外。

畢竟,太子殿下重傷,至今未歸的消息,在長安城傳的沸沸揚揚。

不說她因事涉其中,本就格外關註這消息,便是她不想聽,同樣話也如被疾風裝上翅膀一樣,不要命的往她耳畔飛。她就算不想知道,也難。

“並非如此。”

邵洪禎望著眼前嬌柔細弱的李執瑾。

本不想將事情說的太深,卻也知曉有求於她,自然該向她通曉此中輕重。

“那日,太子殿下與我等負責護衛之人,是在開遠門外十裏處遇襲;此後,我們護著重傷的太子殿下沒入密林,飛馬疾馳半日,將殿下托付到了一處妥貼的農戶家中,又留了兩個護衛之人。這才照太子殿下密令,護皇孫殿下往別處安置,以防萬一之際,能替殿下留下血脈後人。”

“可兩日前,我輾轉尋到那農戶家中之時,太子殿下已不在了。連同負責護衛殿下的另外兩名同袍,都不在了。”

李執瑾只覺腦中一片嗡鳴,震得她頭腦發昏。

雖然她曾經私底下想過,太子還朝與否,對淩家的影響。

但最多也是她心裏想想而已。

畢竟事關朝局,且牽扯到皇帝與儲君,甚至牽扯到皇孫殿下。她若是一般的深閨小女娘,不懂得皇室穩定事關朝局穩定乃至天下穩定,也就算了;偏偏她不是。所以即便心裏是那樣想的,她也依舊知道,太子殿下安然還朝,才是此事最好的終結。

可如今,邵洪禎作為繡衣使者,作為世代護衛皇族最為衷心的直隸暗衛,竟對她說,太子殿下不見了。

李執瑾的心突突跳著,不受控制。

背後冷汗瞬間爬上脊梁。

她既錯愕,又驚慌。

“大人此話何意,什麽叫太子不在了?”

“您可曾詳細詢問過那家農戶,太子究竟是因為心生不安,暫時隱沒蹤跡避禍;還是太子殿下已為奸人所害?”

邵洪禎眸中幽光波雲詭譎。

他靜立在廳中,望著室內燭火幽幽,一半身體籠罩在燭光之中,另一半身體卻沒入在暗色之下。

他坦露在光明的那只眼,迸發出驚艷的光華,猶如陽光折射在海面上,絢爛且多彩;隱沒在黑暗中的那只眸,卻蘊藏起更加洶湧澎湃的波濤。

他凝目打量李執瑾許久。

忽的勾唇一笑:“李娘子覺得,太子殿下,此番究竟是出逃還是薨逝,又有何區別?”

原本狂放的心跳,忽然漏了兩拍,然後漸漸平息。

李執瑾情不自禁捏緊手中帕子,先是腳步急促的在室內轉了一圈,逐漸放慢步伐。最終,她盯著眼前案幾上茶盞看了片刻,無力的撐著案幾弓腰坐下。

“既然如此,皇孫殿下更不能露頭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邵洪禎靜默無聲的看著這位小娘子,從最初的驚慌焦灼,到鎮定決策。想想她從一個極端,迅速冷靜到另一個極端,只用了不足片刻工夫,他眸中幽光更暗了幾許。

李執瑾只是商戶女,或許不明白朝局變幻的幽微關節。

可邵洪禎不然。

他乃皇帝近衛,自懂事學成高絕武功之日起,或明或暗的跟在皇帝身邊已有十數年之久。他見過宮禁之中,因短短數語而喪命,掀起巨大波瀾後的血流成渠;也見過黨同伐異時,臣子間口誅筆伐,大動幹戈後的刀光血影。

更何況,他還知曉許多並不足與宮外之人道的更加隱秘內情。

在邵洪禎看來,引得長安城中議論紛紛,使朝局動蕩的太子殿下,看似仁厚德和。實則卻是仁德有餘,而威勢不足。當然,這並非是太子殿下的最壞之處,他最要命的地方還是心慈面軟,太好說話,總不忍心駁了旁人臉面,事事都要留出三分餘地。

便如此前看在長公主面上,不合規制提拔上來的司空文彥;又如此番不忍駁了司空文彥體面,逾越祖制,私下召梁王世子入長安。

梁王世子入長安,才有機會、有膽量冒險行刺殺儲君,犯上謀反事。

此一處,太子殿下雖受難,卻已是大錯特錯在先。

太子殿下遭刺殺,被皇帝直隸的繡衣使者妥帖安置在隱密之處養傷,這是死裏逃生後不得不為;可養傷之時,無特殊事及意外發生,行私自脫逃隱匿蹤跡事,就要另當別論了。

“太子殿下此去,不論活命與否,都要先背上一個背棄君父的罪名。”

“說一句大不敬的話,他此去若死在歹人手裏,乃是咎由自取;若最終不堪重負,逃不過良心譴責自裁自盡,最好結局也是畏罪自殺;哪怕僥幸活下來,回到宮中,也只能落得個被圈禁囚鎖,茍且偷生結局。”

李執瑾耳畔嗡嗡,腦中一片空白。

她所有思緒和信手拈來的籌謀,都像連橋鐵索被鈍刀劈裂了般,瞬間崩盤。

邵洪禎說了太子殿下這麽多種下場,那都是牽扯到日後皇儲人選的朝野大事,或許日後會對她造成影響,可影響卻微乎其微,甚至可以忽略不計。而真正與她相關的,乃是此刻被謝娘子抱在懷裏,藏身在她家中,躲過一次死劫的皇孫殿下。

若她只顧自家,自然該立刻將皇孫殿下,以及眼前這繡衣使者送出去。對他們接下來要面臨的生死困局,視而不見。

可她真的能這樣做嗎?

“太子不知所蹤;四皇子已死,未有子嗣留世;如今宮中就剩下個蹣跚學步的九皇子,能不能長成,其後又會被養成何等樣性情,皆不可預知。而陛下年邁,怕是再無餘力,能叫宮中女眷們誕下皇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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